“你,你怎么又来了?”
辛夷看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,轻笑一声。
“抓药。”
昨日,辛夷被抓之前,来的地方正是药铺。
她借着自己是中医药这一部分负责人的上帝视角,捏住了掌柜的把柄,才物美价廉抓了不少好药。
昨夜她配置的“玉屏风散”所用的药材,就是从药铺带回去的。
“姑奶奶,你不是说饶过我了么?怎么还阴魂不散了……”
掌柜的心里发苦。
可也不敢把这尊大佛给请出去。
谁让……
“药材都换回来了么?”
辛夷扫一眼柜台,懒懒地抱臂而笑。
“换了一些,剩下的等晚上打烊,我再接着收拾……”
掌柜嘘一声,四下里看看,生怕叫旁人听了去。
他偷偷用买来的次等药材换掉孙家的上等药材并倒卖这事,可不能再被别人知道了!
“嗯。”辛夷抬抬眼皮,语气淡漠,“折价,都卖给我吧。”
“啊?”
掌柜的眼睛亮了亮,随即又耷拉下来。
“小祖宗,你别逗我玩了。这种药材,我再不敢卖了。我发誓,从今往后改过自新,药铺里只卖好药材……”
辛夷微微一笑,“不要钱?那最好,我拿去帮你处理妥当便是。”
“……”
掌柜惊诧地看着她,说不出来,也哭不出来,一脸苦相。
辛夷抬了抬眉梢,看一眼忙碌的药铺。
“借纸笔一用,我写个方子,抓几副药回去。”
“小娘子竟会开方?”
辛夷扫他一眼,似笑非笑。
掌柜的干笑两声,不再多问,将辛夷请到一旁的诊案前坐下,亲自为她磨墨。
辛夷眼波微动,没有去拿毛笔,而是被桌上的一份《汴京邸报》吸引。
辛夷在上面看到了三则消息。
一是张巡之死。
二是朝廷颁发《简要济众方》,御赐各路、州、县,指导医官、以疗民疾。
三则是——
皇祐三年冬月丁巳,蓬星现东南,青亮如萤,大如二斗。司天监言,关乎国运,是为不吉。
冬月丁巳?
辛夷掐着指节,一边念一边算。
“乘五除四九加日,双月间隔三十天,一二自加整少一,三五七八十尾前……”
丁己是初十。
冬月初十,正是她穿越来的那天。
·
半个时辰后。
一辆驮货的平头驴车悄悄从孙家药铺的后院驶了出来。
车辕上坐了个体态纤瘦的小娘子,怀抱药袋、伶俐带笑。
“又不老实。”
对街酒家里,傅九衢懒坐二楼窗边的软榻上,眼波望着那辆驴车行走在马行街的车水马龙里。
蔡祁顺着他的视线探出脖子,只看到一个娇小的侧影。
他啧声戏谑。
“俏肩如削,细腰若柳,皂衣罗裙,鬟无点翠……”
“啧啧,九爷是山珍海味不要,好上一口清粥小菜了?”
这些诨话,也就蔡祁敢说。
蔡祁是清源郡开国侯的小儿子,打小就混。
他和傅九衢、张巡同一年参加的武举,分列三甲,算是知交。
且又和傅九衢同在皇城司任职,两家还沾点亲故。
因此,蔡祁在傅九衢面前说话常常没有分寸,嬉皮笑脸惯了。
傅九衢听罢也没什么反应,只轻慢地哼笑。
“邸报的事,子晋怎么看?”
“进奏院那几个家伙,该挨板子了!”
张巡的死传得沸沸扬扬,蔡祁自然也听了不少的议论。
“为了一点蝇头小利,弄得流言蜚语混杂京城。可怜了行远兄……殉职昆仑关,还要遭受那些庸夫的羞辱……”
蔡祁说到这里,突地叹息,“不过,要怪也怪他家那个丑妻,要不是为了避她,行远兄又怎会死得那么凄惨?”
“抓了吧。”
轻飘的嗓音传入耳朵,像隔着一层汴水的雾。
蔡祁又是一愣,尬笑道:“人长得丑了些,纠缠自家夫婿,也不是什么掉脑袋的罪名。这样就去抓人,似乎……不太妥当?”
傅九衢修长的指节捏紧青瓷盏,眯眼看他。
“脑子被贼偷了?”
蔡祁愣了愣才恍然大悟,一拍大腿,朗声笑开。
“你是要抓进奏院的监官?这个好办。九爷你说,解职查办还是入狱审讯?或者,干干净净地宰杀了事?”
傅九衢轻拢大氅起身,“我见不得血腥。”
蔡祁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,跟着站起来。
“明白明白,我们九爷宅心仁厚,温和良善……你放心,我会叮嘱弟兄们,动作干净点,别脏了九爷的手,诶……我说你上哪儿去呀?我这话还没说完呢。”
傅九衢头也没回。
“重楼……等等我。”
蔡祁呦呦两声,一把抓过桌上的长剑跟了上去。
……
阴沉沉的天空如同打翻了墨汁,低压黯淡。
快要下雨了。
辛夷不急着回村,驾着驴车走得很慢,一双眼左右四顾,都不太够用了,看什么都觉得新鲜。
马行街背靠五丈河,是汴京城的繁华地带。
每年十月是枯水期,官府要封闭河道,清理淤塞,漕运便停了,来往运货的畜驮和挑夫更是络绎不绝。
叫卖声、吆喝声,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,热闹非凡——
这是大宋汴京游呀。
辛夷徜徉在川流不息的街市,心思飘得老远。
突地,车轮在青石地面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啸声。
紧接着,砰的一声巨响,马车仿佛撞在了坚硬的障碍物上,辛夷的身体被高高抛起,脑袋撞在车棚上,眼冒金星。
驴车震动了几下。
辛夷护住药材,跳下去查看……
不知打哪儿滚过来的青石,恰好砸中驴车的轮子。
“啊——呃——啊——呃——”
驴子长嘶一声,突然往前疾奔。
耳边风声掠过。
辛夷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四周飞快掠过的面孔,陌生的,模糊、恍惚,好似有那么一双带着浓烈杀气的眼在盯着她。
一个转瞬,即消失不见……
辛夷头皮发麻。
是谁故意冲撞驴车想害她吗?
“驭!驭!”
辛夷来不及思考,拉拽着乱跑的驴子。
这个时代驾车不用驾照。
辛夷寻思那驴啊马啊都是有灵性的动物,自会懂得交通规则。
哪晓得这驴子受了惊吓,跟她耍起了脾气,尥蹶子撒起疯来,一连冲撞了炊饼摊、杂食摊,还把卖糖葫芦的大爷吓得丢了草木棍,长声尖叫……
辛夷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。
孙家药铺的掌柜可以讹诈,这些小摊小贩可乱来不得。
“大家不要着急,我赔,我都赔。”
辛夷一边捡糖葫芦架子,一边安定人心。
一双玄青色革靴在她眼前停下,不偏不倚踩在一个糖葫芦上。
血红的糖浆爆开,在精致干净的靴子底下辗转,画面极有冲突感……
辛夷抬头,与傅九衢视线对个正着。
傅九衢一身白袍狐氅,散发着雍容和贵气,眼底流动的光芒在天光下晦暗难辨。
安静。
怪异。
四目相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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